「上車」,既是指登上車輛,亦泛指首次置業,喻意既生動具體,亦相當豐富到位。若然視人生的終極目標是一場路程,那「上車」無疑比走路更快到達終點,亦確保不會迷路或走冤枉路,如此看來「買樓」是在目的地之前的一道捷徑,通往理想無憂的生活; 另一個解釋,就是目標為更大的豪宅單位,從零開始,冇樓到有樓,就是先上第一架未到終點的車,之後中轉站再轉車,就等於樓換樓,細屋慢慢轉成大屋。
然而,「上車」應只是手段或過程,卻逐漸成為了生活的全部,而門檻愈推愈高,直至遙不可及。香港人一向市場主導,一致讚好物質主義,於是「買樓買車、上車上樓」成為了社會衡量成功的唯一標準,形成每個香港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慾望,就變成了束縛,演練成咒,是為 C Allstar 的《上車咒》。
「買樓買車、上車上樓」是第一道主要詛咒,貫穿在副歌中,強行灌輸成為主流價值觀。《上車咒》的副歌重點只有「車」與「樓」,取其「上車」的字面與潛藏意義,其實都是一個字之曰 – 「錢」,不論是車是樓,都是想有錢。《上車咒》既要當符咒,也就是都市人的一道催命符,
多少人為了生活 – 一層樓或一架車,日復日地付出了整副身心,亦即整個生命。
第二層詛咒則是中段兩大「千金」詩句,不過原意卻被扭曲,李白《將進酒》的「千金散盡還復來」本是一種不吝嗇金錢的生活態度,套用在「上車」就成為付了巨款首期,然後希望物業升值帶來投資回報的賭博心態。新增一句「千金小姐等你愛」更吊詭,既可解讀成「有樓有車就有女」的心理,亦可是一個「為買樓買車去食軟飯」的召喚,不論哪一種都是將女人/愛情與金錢/物質掛鈎的概念,C Allstar 如神婆的唱法更顯鬼魅的陰魂不散。
既然是「咒」,就有「咒」單調與密集的特色。唸符咒當然是「喃嘸」形式的單一聲調,也就符合沒有感覺的個體,沒有激情的生命;當然,咒語亦是密集的,沒有喘息的空間,讓人為著這兩個單字疲於奔命,透不過氣。
「咒」最可怕的,還有不流動,不變通,不斷重覆。永劫回歸的循環不息,切合有樓後想有車,有車後想再置業的貪念。得到愈多,愈想擁有更多,無窮無盡,其一是達到洗腦的效果,是傳媒、政府、在上位者集體塑造的現象,其二是給人不斷設定不可能達到的目標,重覆消耗能量在無法滿足的地方,再努力也徒勞無功,改變不了固定的位置,其實就是「維持穩定」,意即維穩。這種不可能的絕望感,就在於最後歌詞中年份的擴張,從三年到三十年再到三千年,可見的未來都是被困而沒有出路。
《上車咒》還隱含著不少本土與政治的線索,首先可見於各經典電影作品的指涉。以「三年又三年」具體化咒語的長期,自是來自《無間道》的無間地獄觀; MV概念的舞步設計,取材自兩大地道喜劇《殭屍先生》與《上海灘賭聖》,前者是因為殭屍行屍走肉的特性,正好與樓奴車奴的形象結合,挪用後者的「洗腦」咒法,則將「買樓」與「賭博」串連,帶出兩者相類的本質。更重要的,當然是兩者的題材 – 賭片與鬼片,都不能通過內地審查,亦因此是百份百香港製造的保證。至於為何參考日本組合 World Order ,大概也是承襲自廣東金曲流行的黃金年代,那時香港文化的歷史傳統,本就是改編東洋作品為主吧。(其實副歌大有潛質改造成《西遊記》中孫悟空的緊箍咒,愈唸愈緊,亦是建制馴服搞事份子的絕佳比喻,又有周星馳本土代表,只是大抵《西遊記》是大中華產物,始終不夠殭屍與賭聖親切。)
至於歌詞中的政治聯想,盡在兩句「螢幕前顯示的數字」。若然買不到車買不到樓,脫離詛咒的兩個代替選擇,就是「遮」與「熱狗」,前者代表的,是參加雨傘運動的金鐘黃絲或旺角鳩嗚團; 後者則是「熱血公民」最為人認識的化名。也許是聽者穿鑿附會,但在云云眾多押韻字詞中偏選用兩樣具特殊意義的道具,兩個簡單的字句象徵,可見 C Allstar 的政治意識 (不論有意或無心)。
也難怪 C Allstar 正是香港主流樂壇中,對應雨傘運動的創作反應為最快的領軍人物,繼《Super Star》《戰場上的最後探戈》後,《上車咒》成為第三首有所暗示的作品。《上車咒》在題材上其實更貼近農夫 2007年的《全民皆估》,只是農夫還有嬉笑怒罵的幽默感,C Allstar 這一次卻一點希望的活力都抽走,呈現出沒有靈魂的空殼,延續《城惶城恐》的末世頹廢,並發揚光大。有趣的巧合是,《全民皆估》面世在金融海嘯前夕,如今《上車咒》又誕生於港股大時代,證明優秀的香港流行曲,還是有追上時代潮流之時。
對比獨立或主流樂隊的熱血勵志,C Allstar 沒有停留在年輕人純粹發洩熱情能量的狀態,反而視野更成熟,音樂風格走得更前更實驗性,聽眾目標群亦似更廣闊,畢竟「上車」這種困境絕非學生煩惱,而更貼近年輕上班族,《Collab Star》的合作單位亦橫跨不同年代,足見其音樂野心,特別在香港樂壇已無法吸納新樂迷的今天,有他們勇於嘗試,走出安全區域,實是難能可貴,唯盼我們懂得珍惜,亦懂得去發掘,願意去冒險,並跟隨他們一起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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