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ry,又係陳奕迅。坦白說,我真的很不想跳進這個大隊再寫陳奕迅,但是,同時間我又確實感到百感交集,看著陳奕迅不敢直視觀眾,吐出「於心有愧,sorry」;看到他拿完最喜愛男歌手獎,略帶苯拙,低下頭沉默地離開舞台,我感到一種不尋常的感慨,同時亦有種莫名釋懷的感覺。所以,不得不將我對這件「陳奕迅之事」的感覺寫出來。
不想寫陳奕迅,原因有二。一個歌手唱了近廿年,整個香港還在把一切希望與焦點放在同一個歌手上,實際上真是一件很可憐的事。香港樂壇真的病到入骨了。我們需要還對陳奕迅有什麼大反應嗎?第二,個人上,其實我一早已經對陳奕迅沒有什麼感覺,畢竟人大了,成長的東西都已沒有太多感覺,亦無謂多沉醉在成長時的情感。正如他自己唱,人要長大,生活要流,陳奕迅這麼多年,除了年歲的增長外,亦由活潑跳脫變到沉穩成熟,由開放變到墨守成規,由離群不甘做羊群變為羊群的頭目。這種轉變,是在香港的主流意識形態洐生,建基於香港人的傳統價值,符合並滿足香港人對成功的人的投射及期望︰那種長大了就要成熟大器,那種成熟了就要正正經經,那種正經了就要懂得做人圓滑合群,都是社會上的我們,亦是陳奕迅。
所以,這麼多年了,我們看著陳奕迅音樂領域停頓了這麼多年了,其實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再唏噓了吧?他連《同舟之情》亦唱了,我們還有什麼可失望?我們還要再對陳奕迅有什麼期望嗎?
原來,還有的,就是所謂的「專業」與「態度」。
在香港,歌手是一門專業,所以什麼時候他們都要專業地唱得完美無瑕,什麼時候遞枝咪給他們,他們就要唱得好;什麼時候送他們上舞台,他們就要唱得完美無瑕。這就是專業的態度——如果你當他是一門專業,那就是了。香港的主流社會,亦或者是絕大多數人,他們不視歌手為「artist」,歌手與會計師醫生無異,都是一門專業;對他們的理解,歌手是一部唱歌機械,他們的職責就是所謂的「唱好」歌曲而已。
這亦難怪主流思想的,因為香港樂壇沒有主流以外的音樂圈,流行歌手就是樂於乎合這種大眾要求,當音樂為一門生意,他們沒有音樂人或artist的情操,他們為樂迷妥協,他們迎合市場,他們把音樂變為商品,他們在主流大眾的消費層面上存活,所以理所當然要乎合主流大眾的要求。音樂人的個性,音樂人的主體,音樂人的真實性(integrity),都不是香港音樂裏受尊重的東西,或者,他們根本沒有在香港出現過。
陳奕迅,你上台不認真唱,就是不尊重樂迷,不尊重觀眾,甚至是不尊重音樂。什麼是尊重?尊重就是一種每個人定義不一樣的判斷,正如有人覺得你在正經場合不準輕挑,不然你就是不尊重;在公眾場合大聲說話,就是不尊重;也有人覺得你到人家作客吃飯不買禮物,就是不尊重;公眾場合性感衣著,亦是不尊重。音樂嗎,你不買正版唱片,就是不尊重音樂;你不用好的器材聽音樂,就是不尊重音樂;你上台掉爛結他,就是不尊重音樂⋯⋯尊重,說穿了還是一種道德判決,是以自己的標準去評價人家的標準,這亦是乎合香港人喜歡的評價風格,所以陳奕迅,你就是不尊重。
說穿了,其實這種頒獎禮還只不過是商業社會的一個賞面派對,不過是一個商業show;一個所謂音樂頒獎禮,其實就是需要各個單位協力做得好好睇睇的娛樂任務。他上台拿獎,不是要給他最好的表演,而是要為這場show 出一分力令這場show 更好看。不過,怪不了誰,你應承出席,上了台,就即是應承做好呢場show,不出盡力表演,就是戲場,就是不專業,就是不尊重了吧。
所以,沒意思的,用這種方法去評價陳奕迅,是沒意思的,這還不過是老掉牙的評價,是的,他確實是留戀在金錢世界,確實停留在製造重重覆覆的大熱作來撐起樂壇的工作,確實仍在拿那些早就應該在五六年前不應再拿的什麼至高無上歌手獎了⋯⋯這些那些,我們都知道了,不是嗎。這次,我看到的,不是這些,而是陳奕迅終於變回一個有血有肉,有趣的「人」。
陳奕迅真正的獨特性,其實一直仍然停留在早期華星時期的作品,往後的,無論從主題到音樂性,還不過是變成誰唱都可以的流行方程式罷了。真正用心聽陳奕迅音樂的,就知道陳奕迅真正獨突的歌曲,是《與我常在》或《我的快樂時代》等那些對未來與自己不安定的心情;是《時代曲》或《反高潮》與社會拉上關係的作品;是《愛沒有左右》或《那一夜沒有雪?》的浪子grudge味。華星的歌,就是反映他外國留學的略帶反叛的個性,就是反映很多社會上不安份守己的misfits。
那個時代,正正是新世代音樂人崛起的年代,林夕與黃偉文亦寫出新氣象,填出新世代的心聲,不再是以前八九十年代有關型男靚女的轟烈愛情或是癡情,而是像外國80年代以The Smiths為首的indie music 帶起有關自身有關每一個普通人的underdog心情。陳奕迅或是梁漢文楊千嬅盧巧音,都是這種新的「普通人」的不安定的心情與寫照。不過,陳奕迅離開華星後,則只是繼承了他在華星時期柳重言與Eric Kwok為他寫的那條線的作品,主題亦變成只是如「K歌之王」的苦情又或是「人來人往」這種沒有特別指向無論是李克勤唱又或是古巨基唱都沒所謂的作品。
陳奕迅的獨突性或主體,其實一早在這麼多年在那些「苦瓜」或「富士山下」裏頭已經體無完膚,他跟隨著其他音樂人一起長老,變得老成保守;他遵從詞人林夕黃偉文變得更「成熟」「大器」的歌詞主題——他變成了一個音樂感特別強的主流歌者。不過,這一晚,突然間,在這個台上,我則終於見到陳奕迅與他自己的作品的主題重疉的時刻。記得那個唱著「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 願我可」的年輕人,那個沉醉於音樂,只想過好生活的音樂人,那個在現實與理想中掙扎的小伙子,那個曾經像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經歴又或是仍在經歴的現實煎熬的普通人,這一晚,他好像都回來了。
由不encore到叫觀眾靜一點,到今日在台上不願唱,陳奕迅,雖然是你自己一直在做重覆的流行大熱來寵壞聽眾,但是,至少,你現在正在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就是你終於在挑戰觀眾,不再做觀眾想你做的事——這些,都有「教育」觀眾的功能。不知你是否終於會變回一個有趣的音樂人?也不知你是否終於變為一個忠於自己的藝人?至少,這一晚,這種姿態,可以被閱讀為他對頒獎禮的「無聲」抗議:這一晚,你變得像一個帶有真情感的人,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複雜感情,那些感情,是否那些你自己都唱過的忠於自我與現實社會的角力?你,是否真的唱透了林夕《任我行》歌詞的意思,真的不再做羊群,敢去「任我行」了?
後注︰聽陳奕迅台灣音樂會的這片段會令你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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