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星期日副刊(12月27日)訪問了三位新詞人,分別為周博賢、小克及Tim Lui。
周日話題﹕○九年度歌詞廿一世紀詞人
【明報專訊】歌詞,總是說覑社會的什麼,也為社會說些什麼。
比任何新聞報道員、政府官員、學者,歌手是最有力的說故事人。於是,詞人便是他們的形象顧問或spin doctor了。
歌詞從來多是代言工具,周博賢創造第一個近代「歌詞決定形象」的神話,謝安琪以貼近社會脈搏見稱,令她唱的歌比新聞更街知巷聞;
小克以其漫畫感溶入塑造性較高的歌手,為張繼聰、陳奕迅等注入字、畫交叉的創作,譜出他們的立體宇宙;
還有女詞人Tim Lui利用女性的細緻觸覺,衝擊男子樂隊RubberBand,激發溫柔爽朗並置的樂隊風格。
臨近歲晚,歌手領獎前,新聞回顧前,且看流行曲為我們的城市說了什麼。
文 林綸詩
編輯 梁詠璋
2Social周博賢
【明報專訊】看周博賢的二○○九填詞作品,恍如看年度香港大事回顧。除了謝安琪的○九專輯《吶喊》,還有蔡卓妍的〈生還者〉,彷彿為艷照門的女主角aka蔡卓妍摯友平反。絕對是回應了可能是最令人深刻的○九新聞。
周博賢一首首精彩歌詞的背後,抱覑一個為詞平反的理念。流行曲做到的可以比談情說愛多更多。於是除了原創作品,今年他還為港台的《頭條新聞》創作歌曲專欄,為流行曲譜上新詞,道盡社會問題和民怨。當年他不離兩大主題﹕一、描述社會面貌及諷刺政府管治,他不想歌詞錯過了當時的社會狀,他如是說。
「中年漢」的填詞嘗試
周博賢嘗試把民生、文化等引入歌詞,出來效果認真、有意思、且有獨特性,回頭看初始的原因卻非常麻甩。「總覺得應該有一些不是情歌,而有適合我這種 中年男人聽吧。」雖然如此,但周博賢這個傾向,絕對與他的喜好相符。「喜歡Sam Hui的〈打雀英雄傳〉、〈鐵塔凌雲〉,喜歡達明的〈十個救火的少年〉」,懷念過去較社會民生性的歌詞,令他在廿一世紀填詞,也希望做到廿世紀的關懷。
「所以才填了〈菲情歌〉講菲傭、〈亡命之徒〉講小巴司機等,希望寫多點關於小市民的。」新曲〈紅衣天使〉就是關於醫護人員,「除了是疫症流行時,會想多說他們的故事,也是因為當時剛發生了屯門大車禍,看到他們的工作,感受更深。」
這些歌曲交給謝安琪,令她成為引人注目的新聞女郎似的,連其他人再為她填詞,也特別貼近社會民生,例如〈囍帖街〉。「其實沒有說特別要把Kay塑造成特別知性或獨立,只是希望發掘多一點題材,跟聽眾在生活上有多點聯繫。」結果他們都成功了。
小歌詞大環境
除了謝安琪,今年周博賢最出色之作必數為蔡卓妍的〈生還者〉,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到艷照門新聞,令傳媒及歌迷均有激烈討論。原來當事人反而是要引起 另一種共鳴。「其實我沒有想針對什麼人,只是想發泄對『梽完唱』男士的厭惡。作為男士,總會有女友的舊男友是那樣沒品德,這只是寫來引發男士的共鳴而 已。」可能是另一個中年男人的執著呢。
不過如他所說,愛情經歷對於一個中年男士可能已是逝去的階段。他連填寫情歌〈祝英台〉其實也是想講男女平等。面對覑香港現在的社會氣候,要說的實在 太多。「自己幫港台改編詞時,特別喜歡講醩模的〈年度悲歌〉,都是關於社會大氣候。」蹤舻天天報,恍似世上只得醩模,必定是很多市民的心聲。
對傳媒和娛樂圈,周博賢似乎是最關注的。○五年寫過〈開卷快樂〉,諷刺八卦周刊的出位報道;今年他寫〈字裏行奸〉,指摘讀者借名人的私隱滿足自我。 「其實現在的風氣,人人都有責任。我不是只針對傳媒,整個社會也是這樣,只看表面,可能是太忙碌沒有時間,也可能是事情都發生得太快,大家都沒有心情或閒 暇去分析,只會貪圖快感。」
我不愛茶餐廳
周博賢的歌詞,向來都有評論成分的,評論除了是劃年代,也是宏觀的衡量兩方。○六年有〈我愛茶餐廳〉,愛過香港的多元、草根、親民,不久將來他逆向 地以同一樣東西,譴責港人的貪婪、花心。「為何只有多元的餐廳或店舖才能生存?台灣一間舖頭可以只賣一種麵食,但在香港很快就要倒閉了。這就是為何茶餐廳 可以屹立不倒,但小店舖一定命不久矣。所以遲點會寫一首〈我不愛茶餐廳〉。」想起一間專賣奶茶的店舖,開張不久便發售五顏六色的特飲。香港少專門店,其實 也可以引伸為對專門的不尊重。周博賢是一個很貫徹的詞人,他這分對「專業」的觀察,不多不少也來自他在樂壇的經驗。
「香港只有娛樂圈,沒有樂壇,即使在這一個行業的人也不在意,那是一個不好的風氣。」他把種種想說的話注入流行曲,除了渲泄,也希望引發思考。「流 行曲可以不只是娛樂產品,歌手不只是給大家渲泄情緒的渠道。當我們做到比只是娛樂大眾多一點點,希望大家也會視這一行為專業,給予多點尊重。」
3 Cosmo小克
【明報專訊】絕對有證據顯示,小克是從外太空來的。他的第一篇大紅大作,是黑洞配假字,嚇倒不少漫畫迷。但其實他不是漫畫家,他根本是一個把外星文翻譯做漫畫和文字的創作人。
○八年開始,他加入填詞小軍,今年作品卻愈來愈多,先後為陳奕迅、Mister、狄易達等填詞。一直以來文字輔圖畫,如今歌詞輔歌曲,同樣想像力驚人。新曲〈超新星〉以宇宙論大談正邪及人生種種,又或是〈永和號〉由最小的豆豉為香港歷史發聲,都是小克的signature之作。今年,他先為陳奕迅畫MV (Allegro, Opus 3.3am),再為張繼聰完成歌詞加插圖的《b.c.》專輯,實行歌畫同步,為歌手闢出新的空間。
漫畫人的填詞癮
小克談談歌詞,他第一句就說自己是新人。「這麼少作品,實在未夠資格說太多。」處女作是張繼聰的〈一手舞曲〉(《Rock N Break》○八專輯),直至今年一手包辦張繼聰的○九年大碟。但原來首次有機會寫詞,是盧巧音找他。「那是二○○六年,她打電話給我,我當然立刻答應。但香港製作歌曲時間有限,不久又打電話來說不用了。是有點可惜。」
那胎死腹中之作,看來這個宇宙都沒有福分欣賞,但絕對顯得盧巧音是有先見之士,不是看到小克的才華,也是看到他對填詞之愛。「一直也喜歡填詞,所以才在漫畫中常常為流行曲改編歌詞,一過填詞癮。」當中最街知巷聞一定是〈滾〉,被網民加上他的安安佳佳漫畫譜成音樂錄像,網上點擊率直逼一百萬。小克今年的新書《偽科學鑑證4——愛令我變碳》更有整整一個章節是改編詞,〈崖上的菇池〉(呼之欲出…)、〈沙蟲〉(沙龍)等,可見今年的「填詞癮」 。
小克的填詞課
別看小克的漫畫填詞作好像玩玩下,讀者哼都知道音調如何夾,「唔音」的改編法,是另一種過癮,但絕對不會出現在小克的作品。「自己一向重平仄、聲調,廣東話的音韻多變但好玩,好像之前『聾貓』系列也是依同一些規則去寫。」聾貓是講兩隻熊貓的對話,有意無意聽錯發音的故事,例如「貓巴士蝦多士加芝士」的相似。
填歌詞比改編或畫畫,故然是另一門學問,技巧上有不同,但過往的創作一定有正面的影響。例如這種關於「諧音」的研究,便成就了他填詞時「音」的執著。「填〈Allegro, Opus 3.3am〉時,還想放很多自己喜歡的詞人,例如還欠了潘源良,但因為音調不夾,所以便沒有放了。」
問他最喜歡自己提過的那個詞人,小克說每一個都是大師「很多廣東詞人也很喜歡,其實我最喜歡廣東小調,例如〈大地恩情〉那些。」不要看他的中文充滿口語或俚語,他書中提過「三及第」文體,即夾雜文言、廣東話及漢語的一種書面語,亦正是他在〈滾〉及其他作品中刻意用到的。
小克的香港風格
從他對三及第或廣東寫法的重,足以看到他對香港的情懷。那是小克從漫畫以至歌詞都會流露的。張繼聰新歌〈永和號〉,正是對上環老舖的關懷,有周博賢所說的社會環境性(他所填的〈最後晚餐〉裏也有提過永和號身處的嘉咸街,可算一個對照),但有強烈的小克風格﹕「臘肉與蝦米舺板揮手/醬醋麵豉發愁/豆豉醃好了這艘方舟/船上鹹甜辣酸澀苦心傷透」。為今年記事(永和號於本年一月正式結業),也彷彿向自己的舊作〈滾〉及〈蔬菜太難〉遙遙呼應,食物會唱歌,生動得來,也是要說明萬物皆有靈性,人類實在要萬般珍惜,正是以小見大的宇宙觀。
無論是惡搞意圖,還是三及第文體,都足見小克的強烈風格,問他創作時多是自我發表還是為人口舌,他一再笑說﹕「我還是新人,填詞是自還是為人而寫,也是慢慢學懂去平衡。」但樂迷看他為各人填詞,也看得出他因應不同歌手裁出不同風格。張繼聰的〈一手舞曲〉以自瀆寄予奔放的單思,第一首便這麼破格,可見小克的膽識。「為張繼聰而寫,可以較多元。他可以找我填詞,甚至畫專輯封面及插畫,讓我自由創作,所以題材能大膽一點。」〈Allegro, Opus 3.3am〉講填一首詞的心路歷程,給唱過向創作人致敬〈歌頌〉的陳奕迅,歌迷也自然覺得合適不過。「那時因為趕交貨,自己也很急,想想不如就寫那一刻的填詞心態。」一切像很隨意,但又富另類特色,就像他的漫畫,我們繼續期待詞人小克。
4 Thermo Tim Lui
【明報專訊】〈零度聖誕〉、〈小涼伴〉、〈一早地下鐵〉的「冰汽水」、〈阿波羅〉的「幾千攝氏陽光」……Tim Lui笑言是朋友提醒,才發現自己的歌詞處處都是溫度觸感。後來發現是下意識希望用聽覺以外的感官呈現歌詞的意境。
作為香港少數女填詞人,她的歌詞除了溫度的觸感,總有一種細緻,肉麻一點說,就是那溫暖的溫柔,總能以小出發歌頌每一個小感覺。主題不單是關心小事物,也鼓勵不同的失意人,小心翼翼不會輕易錯過這個城市的畫面。
Senses & Scenes
「其實起初真的沒察覺自己這麼喜歡提及溫度,我想是因為我害怕聽覺不夠,所以想用其他五官去補足,希望呈現到那些畫面。」小克的漫畫感、Tim Lui的溫度觸感,其實都是為何深刻的原因。
本身做Events PR的她,最初只因為相識而幫RubberBand填詞,沿用主音6號的話,就是協助RB樂隊登上另一層次(畢竟歌詞是成就樂隊長壽的靈魂),然後一併走上還樂隊同一的命運——被雷頌德正式簽到旗下,成為金牌大風的詞人。
得到雷頌德的賞識,可能正因為她那些鮮明的畫面。例如RB第一張大碟,她的「交通工具遊」就令人深刻。〈一早地下鐵〉唱出每天來回地底地面的市民,同樣〈遊車河〉描述另一種飛馳快感,都像為樂迷播帶,重溫生活在這個城市的片段。
為仔也為中女
有時用呂甜的名字,現在則多用Tim Lui,單是名字已雌雄同體,難怪這有能耐的女生,為一隊五人男子樂隊寫詞,出來效果是剛剛好的溫柔,剛剛好的爽朗,那為其他歌手而填呢?「RB給我很好的實驗場,至於為其他歌手如Kary、側田、Stephy等,可能會寫大路一點的東西,但都是我喜歡發揮的。主題主不主流不要緊,重要是我喜歡在小的東西上發揮,例如一個動靜。」
據她自己的分野,RB是「死仔」——那種兄弟不用多說,而Kary等則是很女孩子——與「心照」完全相反。「其實我很喜歡去想女孩子的心理遊戲。女孩子想法很刁鑽,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但會把過程弄得很複雜,但暗裏又很享受那個過程。我覺得這種情懷是值得寫的。」
RB和Kary的一曲〈Try…〉說二人相愛不敢說,更被說成有中女味道。「這首歌說的那種曖昧,女人去到某一個年紀,一定會經歷過。測試一下對方,但又繼續等待。對我來說,那是很浪漫和性感的。」
用正面寫負面
Tim Lui說起話來十分男仔頭,大概也解釋到她為何能寫如此清爽的樂隊歌。活潑的外表,卻十分悲觀﹕「我是很灰很灰那種人,哈哈,覺得人生沒什意思那類負面怪。」她說很喜歡五月天的〈如煙〉,大概她太認同那句﹕「為何人生最後會像一張紙屑/還不如一片花瓣曾經鮮艷」。
「對我來說,阿信是殿堂級的,可以用最簡單的詞說那些很有意思的歌。」也可能因為悲觀的她遇上勵志型的五月天,所以她填的詞,就算寫真正的苦,也變得正面。「我想愈把人生看得負面,也愈把它看透,所以寫出來便是相反的態度了。」她說很喜歡Wyman為王菀之填的〈小團圓〉,「除了因為是張愛玲的小說名字,更觸動我是那份為最壞打算的心態,雖說是負面,但其實是教人如何把差看成好。」歌詞有一句﹕「聰明何處才累積到 使你學會望闊點 /鏡破了 看那閃亮 而不是碎片。」大概是她的意思。
「記得〈葡萄成熟時〉,雖然他填得好像很灰,但總有個hopeful note。」回看,她自己的作品也是悲劇中有一份簡單的快樂。RB的〈天台飛人〉以負面的述出發,由一個人跳樓的十個悲觀原因開始,唱到如何以同一些原因為生存理由,或許如她所說,真是承認苦楚,才能快樂地生活下去。〈小涼伴〉令人聯想到不遠的全球溫室效應災難,但只要抱緊情人就足夠,在氣候會議談不攏之下,可謂無奈中的唯一樂觀態度。要在廿一世紀繼續快樂生活下去,我們大概就是需要這種灰中帶光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