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迅一曲《苦瓜》引來極多討論,今天再轉載文匯報梁偉詩的專欄「詞話詩說」其中部分,再談一下這首近月熱播之作,以供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驟眼看去,《苦瓜》的風格與《葡萄成熟時》似乎非常接近。《葡萄成熟時》談到葡萄成熟的時候,自然能釀出醇美葡萄酒。將會發生變化並變得成熟的,是主人公要守候的對象(葡萄),主人公只要調節好耐心和等待的心情便可。然而,《苦瓜》卻是另一個「苦瓜不變心境轉」的心靈故事──「共你乾杯再舉箸 突然間相看莞爾 盤中透著那味兒 大概今生有些事 是提早都不可以 明白其妙處 就像你當日痛心她回絕一番美意 怎發現你從情劫亦能學懂開解與寬恕 也像我很糾結的公事 此際回頭看 原來並沒有事」
《苦瓜》從「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腔調,寫出在故人重逢的場景中,再見到苦瓜這道菜時的會心微笑。今天對苦味的欣賞,相對於年輕時怕苦怕澀的條件反射,當中經過了時間的淘洗。正如有一些人生道理,「提早」說出來是沒有效果的,必須聽者自己體會後,才會進化為成長中的智慧。即如工作上的麻煩事和感情上焦頭爛額,當時或會煩惱不已痛心疾首,在若干時間後回頭再看,都不免微不足道。因此《苦瓜》的hook line花上大量筆墨將「青春」和「今天」對舉──「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 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來愈記掛 開始時捱一些苦 栽種絕處的花 幸得艱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青春的快餐只要求快不理哪一家 哪有玩味的空檔來欣賞細緻淡雅 到大悟大徹將虎嚥的昇華 等消化學沏茶 至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
從遣詞造句來說,《苦瓜》的hook line以味道和心境互為主體,自然流露出黃偉文在寫詞功架上的流水行雲揮灑自如。《苦瓜》中的神來之筆乃是用上了「太寡」一詞,來談味道的清淡。「太寡」為廣東口語中單調的意思,並不單純用於味道的描繪,往往以「豐富」的反義詞姿態出現,如「佢今日著衫顏色太寡」,即謂「她今天穿著的顏色過於單調」。其實黃偉文酷愛粵語,曾經身體力行推動「新廣東歌運動」,寫出《你唔愛我啦》等極富爭議性的口語化歌詞。《苦瓜》中恰恰藉著這一句「幸得艱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揭示出一帆風順平步青雲的人生,宏觀來看,未許就不是「太寡」的生命歷程,故此甚至在《苦瓜》後段反問:「做人沒有苦澀可以嗎」。
《苦瓜》B段,談及《香夭》等折子戲的部分相當具巧思,但《苦瓜》真正的層次感和對主題的深化,則出現在「半生瓜」一段──「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 當睇清世間所有定理又何用再怕 珍惜淡定的心境 苦過後更加清 萬般過去亦無味但有領會留下 今天先記得聽過人說這叫半生瓜 那意味著它的美年輕不會洞察嗎 到大悟大徹將一切都昇華 這一秒坐擁晚霞 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
在食肆的菜牌上,苦瓜往往被稱作涼瓜來避開苦字。很多人怕苦瓜的苦味,直到某一天,人不但接受了苦瓜的味道,甚至不知不覺愛上它。那可能是發覺人生原來走過了一半,對比前半生人吃過的苦頭,原來苦瓜的苦澀,沒什麼大不了,還甘中帶甜。因此苦瓜還有一個別稱,叫「半生瓜」,有人說這個名字相當張愛玲,我卻說「半生瓜」這個名字也相當黃偉文。